第765章 与颜真卿的三年之约[1/2页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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午后的阳光白得刺眼,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摇晃的光影。
nbsp空气仿佛凝固了,弥漫着旧书卷的墨香、陈年木器的气息,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、来自主人身上刚直不阿的铁锈味。
nbsp厚重的紫檀木书案上,摊开的《春秋》竹简泛着幽光,旁边一方端砚里,墨汁半干,像一块凝固的玄冰。
nbsp颜真卿端坐在书案后,背脊挺直如青松,布满岁月刻痕的脸庞如同刀劈斧凿的石像,沉静得近乎冰冷。只有那双深陷在浓眉下的眼睛,锐利如鹰隼,正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——裴徽。
nbsp裴徽同样站得笔直,年轻的脸上没有半分即将登临九五的骄矜,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者的沉重。
nbsp他的目光坦诚而炽热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,迎向颜真卿那审视的目光。
nbsp他能感受到书房内无处不在的压力,那是颜真卿数十年清名与刚正筑起的无形壁垒。
nbsp他深吸一口气,那空气沉重得如同吸入了铅块。
nbsp“颜公!”裴徽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,低沉而有力,如同闷雷滚过云层,“学生今日前来,非为巧言令色,亦非以权势相迫。学生此来,只为向公立下一个赌约!”
nbsp颜真卿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,目光更深沉了。
nbsp他依旧沉默,静待下文。
nbsp裴徽猛地踏前一步,右手倏然伸出三根手指,动作迅疾如电,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!
nbsp那三根手指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,狠狠“砸”在冰冷的紫檀木书案上,虽然没有发出实际的巨响,但那无形的气势,却让颜真卿感觉案几都随之震颤了一下,仿佛有重锤敲击在心房。
nbsp“三年!”裴徽的声音陡然拔高,如同金铁交鸣,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迸出,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,“以三年为期!三年之内,学生向公立下血誓,必做到三件事!若有一件不成,或学生行事有丝毫偏离明君之道,学生甘愿奉上项上人头与这万里江山!”
nbsp他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,那不是权力的欲望,而是一种背负着巨大秘密和沉重责任的孤注一掷。
nbsp“其一!”裴徽的声音陡然变得凛冽,如同北地刮来的寒风,带着刺骨的杀伐之气,瞬间驱散了书房的闷热,让人脊背生寒。
nbsp“必以雷霆万钧之势,犁庭扫穴!”他右手猛地向下一挥,仿佛挥动无形的巨斧,“彻底剿灭盘踞江南、拥兵自重的李璘!荡平蜀地负隅顽抗的杨国忠余孽!”
nbsp他的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大唐舆图,在江南和蜀地狠狠钉住,仿佛要用目光将其烧穿。
nbsp“使大唐疆域重归一统,政令通达四海!绝不容许任何割据势力裂土分疆,动摇国本!”
nbsp李璘,永王,占据富庶江南,拥兵十数万,水师纵横长江;蜀地杨氏余党,盘踞天险,蛊惑山民,已成朝廷心腹大患。
nbsp此二患不除,帝国如断双足。
nbsp颜真卿心中剧震!这铿锵誓言,字字句句,正是他眼下最担忧之事,也是他接下来毕生所愿!
nbsp江南烽烟,蜀道险阻,多少袍泽血染疆场,多少百姓流离失所……他眼中精光爆闪,如同暗夜中的电光,一瞬而逝,快得让人难以捕捉,但紧握扶手的手背上,青筋已然根根暴起。
nbsp一股久违的热血,在沉寂多年的心湖深处,悄然涌动。
nbsp“其二!”裴徽的目光倏然转向窗外,仿佛穿透了层层屋宇、巍峨城墙,投向那遥远而苍凉的边关。
nbsp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悲怆与切齿之痛:“必重整山河,再造强军!拒吐蕃狼子于高原雪域之外!阻回纥铁蹄于漠北黄沙之边!”
nbsp他的拳头猛地攥紧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,声音陡然变得高亢激昂:“扬我大唐旌旗于西域绝域!使边疆重获安宁,百姓再无胡马窥江之虞!绝不让异族铁蹄再踏中原一步!”
nbsp随着他的话语,颜真卿仿佛听到遥远边塞传来的凄厉号角声,看到烽燧台上冲天而起的狼烟。
nbsp他紧抿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。
nbsp裴徽的脑海中,无法抑制地闪过一幕幕原本历史上的惨烈的未来画卷:
nbsp吐蕃铁骑如潮水般涌入长安,大明宫在烈火中呻吟;
nbsp回纥人纵马劫掠,中原大地哀鸿遍野;
nbsp龟兹城头飘扬的唐旗被斩落,西域故土在血泪中沦陷……这些尚未发生的惨剧,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灵魂,让他此刻的誓言充满了锥心刺骨的急迫感。
nbsp“其三!”裴徽的声音陡然一转,从激昂的杀伐转为深沉的悲悯,如同洪钟大吕后的涓涓细流,却蕴含着更强大的力量。
nbsp他向前微微倾身,目光灼灼地锁住颜真卿,一字一句,重若千钧:“必轻徭薄赋,与民休养!劝课农桑,兴修水利!整饬吏治,涤荡贪腐!抑制豪强兼并,使耕者有其田!”
nbsp他的声音微微发颤,带着最真挚的痛楚,“使流离失所者归籍,使仓廪渐实,使百姓……能得喘息之机,重现生机!此乃国本,重中之重!万民之盼,重于泰山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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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bsp“民为邦本”!这四个字如同重锤,狠狠砸在颜真卿内心最深处!
nbsp他仿佛看到自己行遍州县时,路边倒毙的饿殍,田野荒芜的蒿草,官吏如狼似虎的盘剥……一股巨大的酸楚与共鸣直冲咽喉。
nbsp他紧抿的嘴角再也无法控制地剧烈抽动了一下,仿佛在强行压抑着什么。
nbsp他那双阅尽沧桑、刚硬如铁的眼中,竟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和动摇。
nbsp他下意识地垂眼,目光落在书案一角那卷饱含血泪的《祭侄文稿》上,那里面,何尝不是浸透了家国破碎、生民涂炭的悲愤?
nbsp“三年之后!”裴徽的目光如同熔炉中喷涌的岩浆,炽热得几乎要将人熔化,死死锁住颜真卿的眼睛,不容他有丝毫闪避,“若学生未能做到此三事之任何一件,或学生行事乖张暴虐,有负天下,有违明君之道!则学生……”
nbsp他深吸一口气,胸膛剧烈起伏,然后一字一句,清晰无比,如同用刻刀深深镌刻在金石之上,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:
nbsp“甘愿自缚双手,跪于颜公面前,任由公以纲常国法、天下公论处置!并亲笔诏告天下,禅位于李氏宗亲中德行昭彰、众望所归之贤者!”
nbsp他顿了顿,仿佛用尽全身力气,吐出最后的诅咒:“若有违此誓,天厌之!地弃之!”
nbsp轰——隆!
nbsp颜真卿只觉得仿佛九天惊雷在头顶炸开!
nbsp不是一声,而是连绵不断的巨响!
nbsp眼前瞬间一片漆黑,金星乱冒,耳中充斥着尖锐的蜂鸣!
nbsp一股滚烫的血液猛地冲上头顶,又急速退去,让他眼前发黑,脚下虚浮,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一晃,粗糙的手掌下意识地死死抓住冰冷的书案边缘,才勉强稳住身形。
nbsp那坚硬的紫檀木边缘硌得掌心生疼,但这痛感反而让他从巨大的眩晕中找回一丝清明。
nbsp这赌约……太大!太狠!太……匪夷所思!简直疯狂!
nbsp一个即将登基、手握无上权柄的帝王,竟以九五之尊的皇位和自己的性命为赌注?
nbsp只为换取他颜真卿区区三年的“观察期”?
nbsp这需要何等的自信?何等的魄力?
nbsp又是何等的……对自身能力的笃定和对天下苍生那份沉重到无以复加的责任担当?!
nbsp裴徽清晰地捕捉到了颜真卿灵魂深处的剧烈震荡。
nbsp他没有停顿,语气陡然一转,带上了一种穿越者独有的、洞悉一切历史悲剧的悲悯与沉重,声音不高,却字字如针,刺向颜真卿内心最深处坚守的堤坝。
nbsp“颜公,”裴徽的声音低沉而悠远,仿佛穿越了时空的迷雾,“学生知道,您心中所忠,所系,非李氏一姓之私,实乃这万里锦绣江山,这亿万生民黎庶!此心此志,与学生所求,并无二致!”
nbsp他微微停顿,目光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神性的光辉,那是预见了某种可能未来的憧憬,“若学生拼尽此生,真能实现此三事,使海晏河清,国泰民安,四夷宾服,仓廪丰实……”
nbsp他的声音陡然变得犀利,如同出鞘的利剑,直指核心:“那么,这所谓的名分之争,于天下苍生之福祉相比,孰轻?孰重?颜公心中,难道没有一杆秤吗?”
nbsp他向前一步,无形的压力迫近,“这秤的两端,一边是虚无缥缈的‘名,一边是沉甸甸、血淋淋的‘实!是数千万百姓的活路啊!是万千孩童能否长大成人,白发老叟能否得终天年的……一线生机啊!”
nbsp“为这天下苍生一线生机!为学生胸中这腔尚未冷却、愿为万世开太平的热血!颜公,”裴徽再次深深一揖,那份超越君臣名分的真诚与恳求,重逾千钧,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:
nbsp“请颜公暂搁疑虑,出山助我!以颜公之清望如山,定天下悠悠之口!以您之干才似海,匡扶朝政,革除积弊!”
nbsp“以颜公之刚正如剑,为学生正视听,斩奸佞,为百姓谋福祉!为这满目疮痍、百废待兴的大唐,再搏一个朗朗乾坤!”
nbsp他缓缓直起身,目光清澈而坦然,带着一种托付生死的决绝:“若三年后,学生有负苍生,有负颜公所托……”
nbsp他的声音异常平静,却蕴含着最沉重的承诺,“公再行归隐林泉,或……行那大义灭亲、以正纲常之举,学生……引颈就戮,绝无怨言!届时,公之剑锋所指,便是学生咽喉所在!”
nbsp书房内,时间仿佛凝固了。
nbsp空气沉重得如同铅汞,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,仿佛要将肺叶撕裂。
nbsp只有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死寂中清晰可闻,如同在深渊边缘的挣扎。
nbsp窗外街上传来的喧嚣不知何时已彻底停歇,连风都静止了。
nbsp唯有那一道刺破云层、透过敞开的窗棂斜射进来的强烈光柱,如同舞台的追光,恰好笼罩在裴徽年轻却写满坚毅与沧桑的脸上。
nbsp光与影在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上激烈地切割、交融,将他挺拔的身姿映照得如同浴火的神只,又似押上了全部身家性命的孤注一掷的赌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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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bsp颜真卿的目光,死死钉在光柱中的裴徽身上。
nbsp兄长颜杲卿描述中,裴徽面对安禄山叛变时,眼中流露出的不是嗜血的兴奋,而是深沉的悲悯;
nbsp弟弟颜允臧眼中那劫后余生的感激与重新燃起的、对未来的期盼之火;
nbsp还有那份如同毒刺般扎在心头、指责他“拘泥虚名”的檄文……这一切画面,如同汹涌的怒潮,反复冲击、拍打着他心中那堵由毕生信仰——“君君臣臣父父子子”的纲常名教——筑起的堤坝。
nbsp堤坝在轰鸣!
nbsp在剧烈地摇晃!
nbsp在崩裂!碎石簌簌落下!
nbsp他坚守了一辈子的信仰,在这份以天下为注、以自身为质、以苍生福祉为终极目标的磅礴赌约面前,在这份超越个人荣辱得失、直指文明存续与黎民活路的赤诚(抑或是惊世骇俗的疯狂)面前,显得如此苍白、脆弱,甚至……有些狭隘。
nbsp许久,许久。
nbsp久到光柱中的浮尘都仿佛停止了舞动。
nbsp颜真卿缓缓地、极其沉重地闭上了双眼。
nbsp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nbsp一滴浑浊的、饱含着无尽挣扎、痛苦、以及对毕生信念撕裂般痛楚的老泪,终于无法抑制地,从他布满岁月沟壑的眼角悄然滑落。
nbsp那泪珠沿着他刚毅如岩石般的脸颊蜿蜒而下,最终,“嗒”的一声轻响,滴落在陈旧光滑的紫檀木书案上,洇开一小片深色的、不规则的痕迹,像一颗破碎的心。
nbsp当他再睁开眼时,那眼中的迷茫、愤懑、挣扎,已然褪去了大半。
nbsp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沉重的、仿佛背负了整个帝国兴衰命运走向的决绝,以及一种近乎殉道者般的肃穆与悲壮。
nbsp他缓缓抬起手,那只曾经执笔书写《祭侄文稿》时力透纸背、也曾挥舞战刀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手,此刻竟微微颤抖着。
nbsp他没有行君臣跪拜之礼,而是如同托付千钧重担、交付身家性命与毕生清誉般,双手抱拳,对着裴徽,深深一揖到底!
nbsp动作缓慢而凝重,每一个关节都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,带着金石般不可动摇的承诺。
nbsp“殿下……”他的声音沙哑干涩,如同砂纸摩擦,却如同洪钟初鸣,在死寂的书房中清晰地回荡开来,震得梁上微尘簌簌而下,“此赌约,老臣……接了!愿以三年为期,拭目以待!”
nbsp他直起身,腰板挺得笔直,目光如两道穿透迷雾的闪电,直视裴徽,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:“若殿下真能践此三诺,救民于水火,再造大唐之兴!老臣颜真卿,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,披肝沥胆,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!纵使身败名裂,遗臭万年,亦在所不辞!”
nbsp他顿了顿,一股凛冽如三九寒冬、足以冻结血液的肃杀之气骤然从他身上弥漫开来,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,连那束炽热的阳光都似乎冰冷了几分。
nbsp“若殿下有负苍生,有负此誓……”他没有说下去,只是缓缓抬起右手,做了一个极其缓慢而清晰的“斩”的手势。
nbsp那未尽的誓言,那决绝的手势,比任何语言都更具力量,让裴徽心头也是一凛。
nbsp裴徽眼中,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、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激动光芒!
nbsp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感如同狂潮般冲击着他,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!
nbsp他强压住几乎要冲出喉咙的呐喊,只觉得喉头哽咽,眼中也涌起一层薄薄的水汽。
nbsp他同样以最庄重的姿态,后退半步,双手抱拳,向颜真卿深深一揖,额头几乎触地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:“谢颜公!得公此言,胜得十万雄兵!裴徽在此立誓,必不负颜公所托,不负天下苍生!若违此誓,天地共诛!”
nbsp他知道,这最难啃、也最关键的“骨头”,终于被他用超越时代的见识、洞悉人心的手腕、孤注一掷的赌约以及那份赤诚(或疯狂)打动了!
nbsp颜真卿的承诺,其象征意义——对天下士林的号召力,其实际价值——其治国理政的才干与刚正不阿的监督,远胜十万雄兵!
nbsp新朝最大的内部隐患之一,暂时被化解了。
nbsp书房厚重的雕花木门外,严庄如同一个无声的影子,垂手侍立。
nbsp他那双细长如狐的眼睛,透过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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